找故事的故事
比海洋更广阔的是天空
比天空更广阔的是心灵
――泰戈尔,飞鸟集
找故事的故事
手上拿的是铅笔,把一个旧的本子从后面翻开,倒着写字。
时间是23点13分。手机上是这样显示的。
脑子里想的是考试的事。想的是文学理论,什么是艺术?艺术是实验,是冗余。想的是考试以后的事。想的是第三空间有没有插头,到时候带去的笔记本电脑,没有插头看dvd大概看个一个半小时就差不多了,而eva有四张碟。
想的是刚烫过的头发,父亲的不由自主的罗嗦,说过的话不由自主地会重复,重复重复。上了年纪的缘故。
随手翻开的一个本子,上面写着一句话,你知道地狱里魔鬼怎么折磨人吗?她让他们期待着。
是啊,多好的一句话。可现在人怕是在忍受着更大的煎熬,他们处在一种“无可期待”的状态中。他们必须放弃一些希望,才能做一些事情,比如看这篇小说。
好吧,我要承认,那句是荣格说的。
好吧,我要承认,上面那一段是我故意的,是我故意把“我”这个字省掉的。这样做的人里面,我不是第一个,也不是最后一个――这样的事我也不会最后一次做,我还要做。
但是这样下去我就讲不成故事了。我却是要讲故事的,不然该看的人就没得看了。
我呢,叫周昊,在武汉大学文学院上学。在文学院上学,听说的人或许会以为我看了不少书吧。其实我也确实看了不少书,不少书里面有不少我还记得名字。以前有人在qq里面和我打赌――我不知道这种人该不该叫网友――看我能不能说出我看过的200本书的名字。我成功了。其实我列举了二百四十多本,要不是及时打住,我就有可能说过二百五十本。我也不知道自己说了多少本,她也没有帮我数。还是我自己察觉了,转回去数的。
我说了,我不知道这种人该不该叫网友。但事实上我没有管谁叫过什么友的,即使在我一辈子的朋友面前都没有这么说过。可能是研究语言的关系,对语言特别的敏感。我觉得我爱你用“我爱你”来说是不合适的。很多字眼都是这样。这是因为视觉疲劳和审美疲劳――用滥了的字眼人都不想听的。
但如果真的遇到我爱你这种事该怎么办呢?还是要说的吧。只是会用很多别的字眼――从很多不同角度。哎,扯远了。
这倒不是扯的远不远的问题。我本来说要给你讲个故事的,却自己在这没完没了的兜起圈子来了。你或许以为到我这文章完这故事都不会开始了,那你就错了。我这故事这就开始了。
找故事
以前有个大学生,她是布坎大学一年级的学生。布坎是个什么东西?学过日语的人才会知道。
她就是学日语的。其实布坎只是音译,这她也知道。这两个字在中文与日语里的发音完全不一样,但为什么看见这两个字她还是会发成布坎的音?她也不知道。
她也不知道的事情多着呢。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很高的树自己可以一点感觉都没有了。过去她很喜欢看这种很高的树发呆的。她可以想到很多事情。可以想到自己顺着树到了很高的地方,自己飞了起来,越飞越高,越飞越高,飞得比小鸟还高,比波音737还高,比电离层还高,比月球还高……不,那种地方已经不能用高来形容了。那只能说成飞哦(我)去月球(fly me to the moon)。
她也不知道的事情我却知道。她在我的笔下,我可以把她写生也可以把她写死,可以让她上天也可以让她下地。但我会让她干什么呢?我也不知道。
好吧,让她发生点事情吧。她手里抱着一叠书。一本岩波日汉词典,一本新编日语第四册,一个用旧了的高中时发的本子,一个用旧了的笔袋。还有些什么别的,比如说日文的在世界中心呼唤爱。
她就这么走着,走着走着。突然她摔倒了。没有理由的就摔倒了,是我让她摔倒的,我也不知道理由她却就那么摔倒了。书撒了一地。
有个人从旁边过来了。
“谢谢。”
“不客气。”
她清点了一下,发现有本书不见了。
“等一下。”
“嗯?”
“刚才看见那本……了吗。”
“没有啊。”
她从头摸到脚,也没有找到那本书。
她走到了图书馆。
“我把贵馆的……搞丢了。愿意现在赔偿。”
“赔偿……你赔得起吗?”
“陪不起吗。”
“陪不起的。”
她离开了图书馆。
她回到了家里。家里的电视开着,雪花和噪音。
她把那叠书往床上一放,把人也往床上一放。
她双手扶着头,仰面朝天。看着天花板,发呆。
她决定找到那个人。
她拿出手机,按下117。
“请问……是谁。”
“他是布坎大学学生。”
“叫什么名字。”
“故事。”
故事
我叫故事。
我出生在一个冬天雾很大的地方,所以我叫故事。我对自己的名字没有感觉。
我最喜欢看的书是村上春树写的。他有那么几本书,写得谁都看不懂,那是当然。因为他就只能写成那样,他不喜欢生搬硬套瞎编乱造的做故事。他写不出故事,所以他不写。他写得出什么他就写什么。我也一样。
但是我却是有故事可说。
那是冬天里雾最大的一天,看什么都像使用劣质的薄卫生纸罩住了一样。街上的行人谁也不注意谁,都自顾自的走着。
我就站在路中央,挨个看行人的脸,看他们全身。
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,就好像我已经忘了自己是谁,从哪儿来,要到哪儿去。我就这么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马路的正中央。来往的行人不时从雾中凸现,又突然消失。没有人真的注意到了我站在这里。几乎没有。
唯一注意到的,是个长得挺干净的女孩。我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,干过什么,要干什么,在干什么。不过我知道她在干什么了,她拉着我的手一直走。
“我没拉你。”
“我知道你没拉我。我只是这么说说。”
我就跟她这么走了。
我们走过一条马路,沿着一条人行道走过了两个街区,进了一个黑洞洞的隧道,一直走到了头,然后上了一辆巴士,坐了五站路,又坐地铁,一直坐到了头。下来的时候,我发现自己来到一片空旷地。
旁边的女孩呢?
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。
我沿着下来的方向一直走,不知道走了多远。我也对累没有概念了,因为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。可能很远,可能只是原地打转。
但是我看见一栋楼房,我不能说他很高,因为就现在这个年代而言他算不得高的,他看上去很老了,西历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感觉。很深的灰色水泥外墙,没有装饰可言,赤裸裸的实用主义建筑物。
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一二楼都被爬墙虎密密麻麻的覆盖了。有生命的绿色让人看起来多少心情舒畅了一点。
她就站在门口,向我挥手。
“你是谁?”
“我是谁?”
“你是谁。”
“我是谁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?”
“我到底是谁。”
谁
今天下午,我们约好了在咖啡馆见面。我等了一个多小时,他还没有来。我没有说在哪个咖啡馆,但我们这辈子都没有去过别的咖啡馆,他当然不会走错。
我从柔软的沙发上起来,去前台取了份今天的报纸看起来。看报纸的时间里,咖啡做好了送了上来。我喝了一口,发现
不是我最爱喝的蓝山,却是他总点的卡布基诺。我很奇怪,这么多年了都没出错为什么今天会出错?不过我什么都没说,默默地喝了下去。奶油太重了,小孩子喝的东西,他为什么会喜欢,我也不太清楚。
报纸看完了,边边角角的小报道小广告我也看了。他还是没有来。我从沙发上起来――这样的沙发我真的坐下去不想起来――把报纸重新放回报纸架。
从前台回来的路上,我看见咖啡馆那头靠窗的座位上有个人的背影特别像他。我走过去。那个人的对面没有坐人,但在他的旁边位置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女孩,这从背面就可以看出来。她坐在他的怀里。我很想走过去看个究竟,但如果真的是他呢?我停下了脚步。
我只记得,他穿着深灰色的带毛大衣,浅灰色的多袋裤,脚穿麂皮鞋,头发是浅黄与金黄相间、弄成很随意的样子。
我结了帐,夹着包走出了咖啡馆。
家里没人,我坐在家里的粗布沙发上。电视机关着,我也不想打开。我什么事也不想做,只想舒舒服服的坐在沙发上对着一片漆黑的电视机发呆。
门锁响了,他进来了。
我看见他很冷。他哈着气。他的头发是浅黄与金黄色相间的,烫过了却没有人看得出来。穿着浅灰色的多袋裤,深灰色的带毛大衣。他穿的什么鞋我没看见。鞋在玄关下面,我看不见。
他的外形跟刚才那个背对着我的男人一样。事实上,他穿成什么样我当然知道。我看见他从床上起来,从衣柜里拿出那些衣服穿上。他的头还是我陪他一起去做的。
“你刚才去哪了。”
“突然接到网友的电话,见面去了。”
“男的女的?”
“女的。”
“年轻漂亮。”
“漂亮说不上,不过确实很年轻。”
“嗬。”
他没说什么,过去玩他的苹果电脑去了。
我还记得他第一次跟我说他爱我,是有次约会晚上送我回去的时候。
那天雾很大,路灯坏了。走起来就像是在黑洞里行走一样。平日里十五分就可以走到的地方现在好像永远都走不到。
就是在这种环境里,他牵起了我的手。
“你怎么了?”
“看你冷不冷,你的手。”
“我不怎么冷。”
“可我觉得你挺冷。”
“我只是挺怕,挺怕我们就这样迷路在这里,永远都走不出去了。”
“不要紧的,牵着我的手跟我走,我会带你出去的。”
“哦。”
“对了……”
“嗯?”
“你喜欢吃泡面吗?”
“还好啊,怎么了?”
“我想说……我原来挺喜欢的,现在吃腻了。”
“哦,是吗。”
“是的。我原来第一次吃的时候,觉得自己几喜欢吃呃……结果现在想一下都想吐,别提吃了。”
“那么别吃了。”
“是啊,所以就没吃了。看来在喜欢的东西也有让人生腻的时候,但有的东西我是永远都不会腻的。”
“比如说?”
“比如说你。”
所以我就和他在一起了。
故事晚了,自然有个尾声。
他洗澡的时候,我从沙发上起来,头脑里好像装了水银一样摇一下就叮当乱响。我好容易撑到玄关那里,看来坐的时间是太久了。我把他穿的帆布鞋拿到阳台上去晾。
这是写给你看的。
写的时候是
这是一个混乱的故事,如果你试图理出些头绪来的话。该怎么看我在故事里已经告诉你了,自己去找吧。
睡了。